我在上一篇文章《當警察做什麼都合法時，法治還有意義嗎？》裡曾提到，美國（除了極富和極貧的以外）一般仍有法治的習慣，和台灣人常自發地走非法捷徑頗有不同。不過這個法治的傳統雖然是從建國時就寫進憲法，但是它真正融入中產社會的日常生活，當然是必須等到中產階級在19世纪末期興起之後才有可能。其實美國法治傳統的普及，和聯邦官僚系統的建立相輔相成；從1900年代開始，到詹森總統的Great Society（“大社會”）新法，花了大約三代人的時間。在20世纪的頭幾年，紐約時報和現在的台灣媒體一様，常常必須報導溲水油、過期蛋、加料奶和其它各式各様的黑心食品。美國消費者的反彈並不能直接遏制不法商人的種種花招，而所謂的“民族性”差異實際上完全是後世無知者本末倒置的猜想；要解決社會不良風氣問題，最後還是得靠聯邦政府出手。第一個主動開始建立常任的聯邦官僚體系，推行有為政府的總統是1901年上任的老羅斯福；在此之前，所有的聯邦雇員都是由政客在選舉後指派，基本上不是給自己親朋好友的甜頭，就是政治酬庸的手段，當然談不上清廉和效率。老羅斯福在食品安全上首創了現代的法治標準，在1906年設立了FDA（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食品藥物管理局）並且通過了《Pure Food and Drug Act of 1907》（《純净食品藥物法案》）。靠著專職官僚的强力執行，經過幾十年之後，食品安全才成為社會的自然習慣和傳統。

但是在1970年代，金主對中產階級開始奪權反撃（參見前文《富豪口袋裡的國家》），美國的食品生產鏈也是他們掠奪的目標之一，40多年下來的結果是農牧業都被集中到大企業手中，其運行也就完全工厰化（參閲“Intensive Factory Farming”，“集約化養殖”）了。與此同時，龐大的聯邦官僚體系和其强力執行法規的能力仍然存在，只是法規本身已經被扭曲侵占，不再以保護消費大眾為宗旨，而是為大金主手裡的企業利潤服務。一個很明顯的例子是Mad Cow Disease（瘋牛病）：原本瘋牛病在1990年代於英國爆發之後，美國的FDA要求大財團停止把屠宰牛羊後的骨骼和内臟加入飼料裡（這叫做“Rendering”，參見這篇1997年的紐約時報報導：http://www.mad-cow.org/~tom/render_ed.html。為了讓飼料業節省蛋白質原料的成本，歐美的牛羊吃同類的屍體吃了幾十年，這是瘋牛病傳染的主要管道），但是財團不願意，和FDA討價還價拖了好幾年，禁令就是發不出去（最後到2008年禁令才出門，而且只是要求必須用牛羊組織來喂猪，用死猫死狗和猪的組織來喂牛羊）；同時，USDA（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農業部）規定每十隻被屠宰的牛必須有一隻接受抽様檢查。2003年十二月，USDA檢測出第一隻美國境内的瘋牛，東亜諸國包括台灣在内都因此而禁止進口美國牛肉，可是讀者們記得美國國内是怎麼反應的嗎？財團掌控的大眾媒體對整個事件輕描淡寫，報導的重點是告訴大家没有必要反應“過度”；而小布希政府的主要政策反應只有一項，就是要求USDA停止抽查。果不其然，這種鋸箭療傷、掩耳盗鈴的手段馬上有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一旦USDA停止檢查瘋牛病，此後再也没有美國瘋牛被USDA檢查出來，政府財團皆大歡喜。

其他的例子，俯拾皆是。美國人不爱吃肥肉，所以台灣和大陸都禁用的瘦肉精，在美國是完全合法的，以保護財團的利潤；我自己也知道每天吃的猪牛羊鶏肉，飽含著瘦肉精和各式各様的荷爾蒙和抗生素，可是法律都是為金主而訂的，消費者又有什麼辦法？轉基因作物在美國不但可以到處賣，連標示的要求都不可能通過國會。我並不是說轉基因不好；作為一個學自然科學出身的人，我知道目前所有的轉基因作物都是安全的。可是作為一個熟悉社會經濟和歷史法則的人，我也知道美國對轉基因的寛容，不是基於科學的衡量，而是出於對財團利益的考慮。而且到目前為止轉基因是安全的，並不代表在無限制的未來，它永遠都還會是安全的。到了有問題的那一天，美國的政府機制，必然不會因為科學的要求而踩煞車；財團的利益仍將由消費者的生命和健康來買單。

所以作為一個住在現代美國的消費者，我對食品安全看的很開。反正人命就是那麼短短幾十年，而吃卻是最基本的人性享受。什麼膽固醇、瘦肉精、瘋牛病，風険既然不大，就不值得犧牲我心爱的牛排；目前我的原則是適可而止，頂多每天只吃一塊20Oz（約600公克）的New York Strip（即丁骨的一邊是牛身上最嫩但風味淡的菲力牛排，另一邊則是纖維較硬但油多味醇的紐約條）。前两天有人送給我這個影頻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i_DaJKsCLo，裡面是一個“藝術家”用膠丸摄影機證明速食麵在胃裡消化較慢，所以必然是“有害健康”的。我的回答是：我真心希望速食麵根本就不能消化，如此一來，20分銭就可以買到味道不錯的减肥良藥，保證比Fenfluramine/phentermine便宜一千倍，而且安全得多了。

http://newsblog.chinatimes.com/duduong/archive/18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