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米是五年前离的婚，那时女儿劳伦五岁。离婚后，她单独照顾女儿，天天疲于奔命。工作那头，她是个事业心很强的职业妇女，每天工作时间都在十个小时以上。旧金山的姐姐凯伦也一样过着急急忙忙的日子。每次来电话，总挑最重要的说。
　　
　　“男朋友的事怎么样了？”凯伦问。
　　
　　“一个样。”一提这事罗米就心烦。
　　
　　“三年前我就告诉你了，要上网去找。放着好大一个世界不去占领，你傻瓜呀？”
　　
　　“大世界有什么用，我哪来的空儿？”
　　
　　“那你就准备守一辈子空房吧！”凯伦挂了电话。
　　
　　罗米摇摇头，一摆手一叹气，烦躁地把电话扔沙发上。该锻炼了，近来长了好几磅，都是因为锻炼不够的缘故。罗米换上运动服，打开音乐，上了步行机。
　　
　　她开足马力，在上头足足走了四十分钟！只有在这步行机上大汗淋漓的时候，她才暂时忘掉上司那副脸孔，忘掉什么时候又该换空调和净水的过滤器，甚至忘掉劳伦的家庭作业……

　　
　　刚从步行机上下来，电话铃就响了。罗米抓起电话一声“哈罗”，对方嗓音清脆：“我叫安娜。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做一个调查 …… ”
　　
　　“对不起，我现在没空！”罗米把电话重新扔回沙发。
　　
　　走路花了四十多分钟，其他事情就得从简。冻箱里有几盒速食冷冻食品，只消六七分钟的微波炉就可以打发她和女儿的这顿晚餐。
　　
　　母女晚餐，了解女儿一天的情形，训练女儿背诗歌、做作业等等都在那一张小方桌上完成。看着女儿把书包收拾好了，打开电视安静地在那里观看，罗米松了一口气。她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她很少上网，电脑里连防毒软件都没装。凯伦和她提了好几次一个叫“网爱”的网站。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上去看看吧。
　　
　　这个网爱帐号她早就设立了，只是一直没得闲上来。一登陆，她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三个新信息等着她。三个新信息，来自三个不同的男人，其中一个公开了自己的头像，另两个没有。那公开头像的，她一眼看去就觉得不顺眼。打开第二封信，觉得那语气有些怪怪的，素未谋面，只凭着方寸银屏，就这么套近乎，轻浮的男人靠不住。
　　
　　最后她有些懒洋洋地打开了第三封信。
　　
　　Hi  你好！
　　
　　我叫丹尼斯，很高兴发现一个和我一样来自荷兰的人。我也很赞同你空间里所说的观点。希望能和你电邮交流。谢谢！
　　
　　末了丹尼斯留了他的电子信箱。

　　
　　罗米读完，只觉心头一振，当即就把丹尼斯的邮址粘贴到收信人栏框里去，接着问他来自荷兰哪里，先辈什么时候来的美国。
　　
　　丹尼斯很快回了信。说接信格外高兴。他来自荷兰鹿特丹。虽然他祖上好几代以前就已经移民美国，但是他却是出生在荷兰，也许是跟荷兰比较有缘。
　　
　　罗米还想和丹尼斯聊下去，无奈女儿劳伦喊肚子痛。罗米只好中途下网关照女儿的事情。
　　
　　劳伦吃了胃药，很快就睡着了。罗米平常睡眠也很好，今晚眼睛却多睁了一会儿。
　　
　　看来凯伦说得在理，这网络不仅本身是个大世界，它也把人的眼界和活动区域扩大了……

　　
　　第二天，罗米公司加班，傍晚近六点半了才去学校接女儿。车快到家的时候，街对面走过来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
　　
　　“对不起，请问这里垃圾公司帮忙清理大型垃圾吗？”男人问她。
　　
　　罗米不经意地抬起眼，对方长方脸型，棕色头发，灰蓝眼睛。“一年两次。你住哪号，我回头把他们的电话号码给你送过去。”她赶着回家做饭，匆匆一答。

　　
　　让女儿吃完饭后，罗米叮嘱她做作业，自己就进了书房。
　　
　　她打开邮箱，果然，已经有一封信等着她。如她所愿，信是丹尼斯写来的。

　　
　　丹尼斯的信和前几封一样，不长。只告诉她他近期可能有机会去一趟亚特兰大。他的工作就是出差当公司新软件的培训员。
　　
　　“你住哪里？”罗米回信问。
　　
　　“洛杉矶。”丹尼斯回答。
　　
　　“洛杉矶哪里？”
　　
　　“圣塔柯里达。”
　　
　　天哪，罗米心里唤了一声，忍不住再回道：“我也在圣塔柯里达，斯提文森。”
　　
　　对方回道：“看来我们是邻居。”
　　
　　罗米放在键盘上的手停住不动了。“他也住这里，我怎么没印象这里有哪个是从荷兰来的……”
　　
　　突然，她想起了下午在门口碰见的那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他像是新搬到这个小区来的，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泻了进来。她睁着眼睛看着那银色的光亮，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无形的远及天际的网。她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那张网究竟是把人和人之间拉近了，还是扯远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翻身起来，拿出了电话本，她把垃圾公司的电话抄在一张小纸片上。

　　
　　第二天，罗米带着劳伦提前十五分钟出门。她知道斜对面大约三十米处的那栋房曾经在出售，她只是没注意房子究竟售出了没有。昨天那个男人就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
　　
　　就是这栋，本恩街1201号。她把车停靠在房子的前面，叮嘱劳伦坐好别动，自己就去轻敲房门。
　　
　　“Hi，我是罗米，你好丹尼斯！”门一开，罗米就笑容可掬地伸出了手。
　　
　　对方有些迟钝地伸出手来，表情有些尴尬：“你好，你就住对街吧？不过，我不是丹尼斯。”
　　
　　罗米的手像被电触到了一般弹了回来。她从来都是个自尊很强的女人。“非常对不起，我大概认错了人，打扰了！Have a nice day. Bye!”几句寒暄后，她转身回到车里。

　　
　　“妈妈，那个男人是谁呀？”劳伦问。
　　
　　“一个妈妈不认识的人。”罗米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去敲他的门？”
　　
　　“别问了，妈妈是个蠢蛋！”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女儿还是不依不饶。
　　
　　“别说了，我们快迟到了！”
　　
　　车急速转过几个弯后，便到了女儿校门口。
　　
　　“小心点，妈妈爱你，一天都高兴啊！”罗米亲了亲劳伦。
　　
　　“我也爱你妈妈。”

　　
　　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教室楼转角时，罗米才猛然想起来：忘了把那张写着垃圾公司电话号码的纸条交给她的新邻居，那个她，她“不认识的人”！

     （原载《侨报》4/09/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