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期《纽约客》杂志的封面,是一堵墙。
说到川普当选总统,有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不必过度担忧。因为在美国三权分立的制度下,总统的权力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制约,不可能任意胡来。
这种说法当然是有道理的,谁当总统美国也不可能大乱。而且,不幸中的万幸是,再烂的总统,不出四年、最多八年,就会被选下去。这就是为什么有那句话,“民主不是最好的选择,它只是所有的选择里最不坏的那一种”。
但认为选谁当总统都无所谓的想法,仍然是书呆子气的过分乐观,因为这种想法只考虑到了制度,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一个因素:
人心。
当一个满嘴污言秽语和仇恨言论的人当上了总统,当他每天趾高气扬地出现在电视上、报纸上,他的言行,不可能不对这个社会的其他人形成示范效应。即使成年人也很难不受到影响,而对还在上小学、上中学的未成年人来说,更不可避免地会在无形中把他当成榜样。
这就是川普最可怕的地方。他的可怕,不是他的政策主张有多不现实,不是他的执政经验有多稀缺,不是他的言行有多可笑,不在于他“全球气候变暖是中国捏造的骗局”之类的言论有多愚蠢。
他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在人们的心中,从此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然后,仇恨会生根,萌芽,拼命疯长。
不必举太多的例子,想想我们自己生活中人际交往的经验就知道了。当我们恨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也会被对方同样仇恨,甚至加倍怨恨。然后恨意就会相互交织,直至反目成仇。除非其中一方有过人的度量和智慧,这仇恨的死结就永远也打不开了。
两个人之间发生这样的龃龉很正常,因为每个人既有仇敌,也有朋友。
但是当这样的仇恨,被施加在以某个标签定义的一群人身上时,事情就变得很恐怖了。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就是希特勒对犹太人的仇视。
而仇恨最难解的地方在于,它无法用法律制约,无法禁止,它存在于人心。
抢劫杀人,会被警察抓、会被关进监狱,除非社会彻底失控,否则不会出现人人互相仇杀的情形。但仇恨会,会感染,会传播,会占领每一个人的心,会激发恐惧,会催生更多的仇恨。
然后,永无宁日。
这样的效应不是危言耸听,它已经出现了。10月份的时候,《纽约时报》都市版的一个华裔编辑 Michael Luo 带着孩子在路上走,就被一个白人女性呵斥:滚回中国去 (Go back to China).
Michael Luo 出生在美国,从小在美国长大,他说英语,他是美国人,他在中国没有家。如果所有的白人都像那个女性一样认为他应该滚回中国,那所有的华裔在美国都将重新沦为二等公民,美国将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排华时代。
大选之后,这样的事情,变得更加普遍。推特上有人收集了川普当选之后全美各地网友自述的所遭遇到的种族歧视的经历,做了一个题为”Day 1 In Trump's America”(川普的美国,第一天)的合集。
一条一条读下来,触目惊心。
“今天早上在加油站,有一群人拦住我对我说,你该滚出这个国家了。”
“洛杉矶街头,有人对我女朋友的拉丁裔同事说,从哪来就滚回哪儿去。”
“早餐的时候,(我看到)几个孩子在嘲笑拉丁裔孩子。他们还在体育馆里嚷着,要开始修墙。”
“这个白人男孩说我是黑鬼,应该去摘棉花。”
我不想再摘抄下去了。
很多中国人嘲笑美国人的政治正确,认为是反应过激,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种族问题在美国曾经是何等严重,美国人曾经有过怎样的切肤之痛——要知道,种族隔离也不过就是几十年前的事;在1960年代,黑人还不被允许和白人上同一所学校,在公共汽车上要给白人让座。那可比中国人的地域歧视要严重得多,可怕得多。
即使今天,种族问题仍然是美国最大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但美国人在过去几十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了一套政治正确的言论规范,即使虚伪,即使很多人并非真心实意,即使让人不舒服,即使经常演变成过度政治正确而造成束缚,但它是美国社会走向正常的唯一途径。
但现在,川普把这一切都打破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魔鬼已经被释放了出来。
人和人之间,族群和族群之间,从此将进入仇恨和对抗的新时代。
支持川普的人说他是真小人,希拉里是伪君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人相信真小人比伪君子更可爱。
但真的是这样吗?设想有一个派对,伪君子会虚伪地和所有人打招呼,他伪善的微笑让人心生反感,但至少他不会造成任何破坏。因为伪君子懂分寸,守规则,要脸面,可预见。
而真小人呢?他会指着这个破口大骂,让那个滚出房间,你甚至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因为他不守章法,无法预测。整个派对闹得鸡犬不宁,所有人只好不欢而散。
在真小人和伪君子之间,我宁愿选择和伪君子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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